这时,彼得·伊万诺维奇眼前清晰地浮现出科利亚挨打的情景:一只手被母亲攥着,另一只手护着屁股,一面叫一面像陀螺似的围着愤怒的母亲打转。他和薇卡站在一边看,既同情科利亚,又暗自高兴,因为挨打的不是他们。
“……小男孩5岁时,住在院子厢房里的老姑娘季娜·马特维耶夫死了。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死人的事。送葬队伍中大人们各种真的或假的悲痛神态,使他很感兴趣。他悄悄尾随在后面,学着大人们抽泣,借此向别人证明,他很会表示自己的悲痛。结果孩子们不解地望着他,大人们则投来不赞赏的目光。
“可是,小小年纪就显露出来的想表现自己、竭力让别人满意、争取公众好感的思想却在小男孩身上永远保留了下来。他后来所做的许多事,都是这种思想造成的……”
彼得·伊万诺维奇叹了口气,皱起眉头,毫无疑问,这本书写的正是他自己。他惊恐地暗自问道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这本书写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,这一点使他不由得有些骄傲感,但同时又对作者根据他送葬的一件小事所作的评价深感不满,何况是写在了所有人都能读到的书本里!
外屋响起了安德烈放学回家的吵闹声,彼得·伊万诺维奇充耳不闻,他正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。
“……小男孩的父亲曾是红军军官,后来当了采购员。他常常带着小男孩到外地去出差,这是最幸福的时日……卫国战争爆发了,小男孩的父亲重新穿上军装,从此再也没有回来……
“在德军的炮火之下,小男孩跟着母亲往东辗转于各个城市。”
“啊!”有人在耳旁叫了一声。彼得·伊万诺维奇吓得一哆嗦。“在看什么有趣的书呢?也给我看看!”妻子站在旁边伸出了手。
“不行,不行!”彼得·伊万诺维奇急得把书直往屁股底下藏。妻子像是受了欺骗,委屈地撅起了嘴,赌气走开了。
屋里只剩彼得·伊万诺维奇一人,他继续往下读:
“……战争把他们赶到外贝加尔地区的一个村子里,那儿的孩子通常用打架这种野蛮的方式来确定自己的地位。我们的小男孩从来没有像那几年那样经常打架。尽管吃得不好,但他却长得非常结实、高大。邻班有个叫波里亚的孩子,也是避难来此地的。同学们因为不喜欢他的猴子脸,都骂他‘孬种’。于是为了证明不是‘孬种’,为了确定地位,波里亚不得不和所有的人都打一次架……”
读到这里,彼得·伊万诺维奇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,何必写这件事呢?
“……我们的小男孩和波里亚并无宿怨,但他却不想脱离群众,所以也故意去招惹他。在对峙中,小男孩突然把书包往波里亚头上一抡,波里亚躲闪不及摔倒了。围观的人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,小男孩也得意地笑了起来。
“小男孩心里知道,他不想打架,让人围观这野蛮场面是今人恶心的。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,一方面怕别人说他胆小,同时,还因为知道自己比对方强,能打赢。于是,他终于打破了波里亚的鼻子。
“此后很久,小男孩对波里亚有一种负罪感,暗地里总想为他做点好事。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,相反却用胜利者的姿态,严厉而轻蔑地对待波里亚。
“这大概是小男孩一生中遇到的第一次选择:是凭良心、凭自己的感情办事,还是随大流……”
彼得·伊万诺维奇从星期六一直读到星期天,他有些魂不守舍,书越接近尾声,他脑子里越是频繁地出现一个问题:现在该怎么办?
书里其实并没有把他写得特别坏,也没有揭出他有严重问题,一切只是如实叙述而已。奇怪的是,书里只讲述了他不看书也能记起的事,此外还进行概括、对比,并作出结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