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那是一个寒冷静谧的下午,鼹鼠悄悄溜出暖融融的客厅,来到屋外。头顶上的天空如同纯钢似地发着青光。四周的旷野光秃秃,没有一片树叶。他觉得,他从来没有看得这样远,这样透彻。因为,大自然进入了她一年一度的酣睡,仿佛在睡梦中蹬掉了她全身的衣着。矮树林、小山谷、乱石坑,还有各种隐蔽的地方,在草木葱茏的夏天,曾是可供他探险的神秘莫测的宝地,现在却把它们自身和它们包藏的秘密裸露无遗,似乎在乞求他暂时忽视它们的破败贫瘠,直到来年再一次戴上它们花里胡哨的假面具,狂歌乱舞,用老一套的手法作弄他,瞒哄他。从某方面说是怪可怜的,可还是使他高兴,甚至使他兴奋。他喜欢这剥去了华丽衣妆不加修饰的质朴的原野。他能够深深地进入大地的裸露的筋骨,那是美好、强健、纯朴的。他不要那暖融融的苜蓿,不要那轻轻摇摆的结籽的青草。山楂树篱的屏风,山毛榉和榆树的绿浪翻滚的帷幕,最好离得远远的。他欢欢喜喜地朝着野林快步前进。野林正横亘在他前面,黑压压,怪吓人的,像隆起在平静的南海里的一排暗礁。
??刚进野林时,并没有什么东西令他惊恐。枯枝在脚下断裂,噼啪作响,横倒的树干磕绊他的腿,树桩上长出的菌像漫画中的怪脸,乍看吓他一跳,因为它们酷似某种又熟悉又遥远的东西,可又怪有趣,使他兴奋不已。它们逗引他一步步往前走,进入了林中幽暗的深处。树越来越密,两边的洞穴,冲他张开丑陋的大口。前面后面,暮色迅速地逼拢来,包围了他;天光像落潮般地退走了。
??就在这时,开始出现了各种鬼脸。
??鬼睑出现在他肩后,他一开始模模糊糊觉得看到了一张面孔:一张歹毒的楔形小脸,从一个洞口向他窥望。他回过头来正对它看时,那东西却倏忽不见了。
??他加快了脚步,关照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,要不然,幻象就会没完没了。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口。是的!——不是!——是的!肯定是有一张尖尖的小脸,一对恶狠狠的眼睛,在一个洞里闪了一下,又没了。他迟疑了一下,又壮着胆子,强打精神往前走。可是突然间,远远近近几百个洞里都钻出一张脸,忽而显现,忽而消失,所有的眼睛都凶狠、邪恶、锐利,一齐用恶毒、敌对的眼光盯住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