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些日子,伯母生病,伯父暂且回家了,就留着黑豆儿独自一人守着小棚子。黑豆儿暂时从沉重的劳动中解放了出来。他虽然只身一人,但并不觉得孤单与寂寞,因为,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,他跟楼上的小提琴家之间已经有了很密切的来往。清晨,他趴在小铺上,听他拉琴,接着又会美美地睡上一觉。演出一般都在晚间,因此,小提琴家常常会在白天让他和自己一道去城外大河里钓鱼、游泳,或者去其他什么地方。没有演出时,小提琴家还会在晚上邀他上楼看电视。开始黑豆儿还有点儿不好意思,但见小提琴家是那样的亲切而随和,也就渐渐变得轻松起来。没人时,他还会轻声哼唱他老家的乡下土味儿浓郁的小调。
日子很快乐地过着,忽然,一场意外的灾难降临到了这个孩子的头上——
那天中午,不知是谁把一个没捻灭的烟蒂扔在小棚门口的棉絮上,眨眼工夫,就燃起一团火来,火随风飘到棚子上,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油毡和塑料布见火就着,只听“呼”的一声响,棚子就烧去一大片,火星很快溅落到里边,一大堆未弹的棉絮顿时燃烧起来……
黑豆儿回来时,见整个小棚子处在一片火海之中,吓傻了!愣了一会儿,他像被猛砍了一刀的小牛犊,凶猛地冲进熊熊大火,发疯似的在焦黄的浓烟和通红的火光中抢抓着。但他什么也抓不着,只抓到一团团已经燃烧的破棉絮。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睛,喉咙里呛出血来,烈火烧着了他的头发和衣服。
人们纷纷赶到,见孩子在火中搏击,大声呼叫:“快出来!快出来!”
他却没有出来,他要跟大火拼命了!
“黑豆儿!黑豆儿!大火会烧死你的!”小提琴家浑身战栗,头发散落在额头上。
黑豆儿不听,仍然在大火中胡乱地抢抓着,一边还撕人心肺地喊叫:“我要棉花!我要弓啊!”
出人意料,斯文瘦弱的小提琴家一个箭步冲进大火,抓着黑豆儿的手,不由分说,将他硬拖了出来。
人们瞧见,黑豆儿的头发烧焦了,衣服烧成许多窟窿,脸上、腿上、手上鼓起许多燎泡。他不知道疼痛,只是本能地死死抱着那把已被大火烧断了弦的大弓!
大火扑灭了,但用汗水换来的全部钱和粮票、他和伯父一年四季的衣服、可弹十床被套的棉絮,还有那苦心营造起来的棚子,一切都化为灰烬,只有一堆尚未烧尽的棉絮还在冒着淡黄的烟,散发着难闻的焦味。大火附近的白杨树的叶子被烤干了,一阵风吹过,摇摇摆摆地飘落下来,好似肃杀的秋天突然来临了。不知是谁用树枝从灰烬中拨弄孩子冬天穿的棉裤,已烧成一小块一小块。
黑豆儿紧紧地抱着弓,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一摊灰烬,宽大的门牙紧紧地咬着失去血色的厚嘴唇。他已不知道哭泣,只有那不住翕动着的鼻翼,使人感觉到那颗幼小的心还在胸膛中痛苦地跳动着。
小提琴家急急忙忙地从箱底里翻出那个死去的孩子的衣服,帮黑豆儿穿上,又用他那瘦弱的身躯背起孩子,送他到医院包扎好伤口。他不由分说地让孩子暂且居住在他家,等待孩子的伯父回来。他用心地抚慰着尚未从惊恐中平静下来的黑豆儿。他让黑豆儿躺着别动,床头小柜上堆满了食品和水果。
黑豆儿慢慢地安静下来。
然而,第四天傍晚,黑豆儿却突然不见了,只有那把弓还靠墙放着。
小提琴家四处寻找,也未见他的踪影,心里十分焦急和担忧:这孩子身无分文,伤还没好,跑到哪儿去了?
有人说:“甭找了,这孩子呀,八成溜了!”
小提琴家听了很反感:“你怎么能说他是溜了呢?”
“他不溜,拿什么赔人家棉絮呀?”
“你们了解这孩子吗?你们根本不了解!不了解就别说!”
可是两天过去了,也没见黑豆儿再回这儿。
四
在一座大楼后安静的马路边,搭着几个类似黑豆儿和他伯父住的棚子,那是外地来京贩卖东西的人临时下榻的地方。头缠纱布的黑豆儿躺在一间被主人遗弃了的棚子里。他不想在小提琴家家里这么待着,还让人家伺候。他长这么大,何曾让人伺候过?他不好意思再这样住下去了。
“孩子,你饿了吗?”第二天中午,有一个善心的、穿着一身油腻衣服的老大爷抓着黑豆儿的手说。